并且在人类文化的进程中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得到强化。我们以最激进的死亡观为例，作为我们思考的起点。
子曰:“不知生，不知死。”这句名言言简意赅，充满解释学张力。它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所有死亡观点的根本基础。平心而论，孔子的说法不是逻辑判断，而是中国式的悬死理性态度。我无意在此评论这种理性态度的功过，我们只着眼于这句名言的解释学境界。
未知生，如何知死。如果“知”是指认识论意义上的“认知”，未知的生就成为如何知死的理由，也就是说，我们要先知生，然后才能谈“知死”。有两点必须清理。之一，先-后(关系)不等于因果。不知道自己的生，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死。同理，知生不一定知死。第二，关键不是之一点。未知生，如何知死。对我们说这个，说什么？“因为不知道生，所以不知道死”绝不是逻辑上的断言。如果你仔细听，你会听到这句话:生是真实的，死是空虚的。前-后是时间，实与虚之间空。这个流行的时间空坐标，主导了孔子死亡观乃至所有死亡观的解释学视界:对于后想象的死亡，是叫乐观以乐观之，悲观以悲观之，还是像孔子那样简单地观之而不观之的理性实用主义。但是，我们要问的是，人怎么会有这样那样的死亡观？人不是因为有“观”而死，而是因为有死，才有“观”，才能“观”。任何关于死亡的观点都必然会将死亡的本体论概念设定为前者。所以，生与死的关系，本质上并不是流行空坐标中的先后、实虚的外在陪衬关系，而是一种原始得多的存在关系。生与死的“存在关系”说了什么？让我们再来遵循孔子的名言“生不知，死不知”。我们越是追求这种说法的逻辑，就越是不解。孔子说“未知生”的时候，明明知道自己在体验“生”，为什么还说“未知生”？明明“知生”，却说“未知生”，只能说明这种说法已经穿透了生死认识论，侵入了其意义的王国。《未知的生命》中的“生命”一词不是作为认知对象的生命，知识也不是认知知识。换句话说，《未知人生》真正说的不是“未知人生”，而只是“未知人生的意义”。我们要问，就生命的意义而言，为什么我们是“未知”的？正是因为“未知生，如何知死”的图式，悬置了死亡，阻断了死亡思想的本体论路径，从而异化了生与死的既有关系。有死必有生，没有死就没有生。对生与死的辩证认识从认识论上阐明了生与死的内在关系。但是，生与死不仅在概念的理解上，而且在它们的存在上，都是互为归属的。从存在中的相互归属来看，孔子的话应该反过来说:不知死，何以知生？当然，这并不是说先死后生，死是真的，生是虚的。毋宁说，是说后虚死，是规则本身使先成为先，实成为实，使生命成为其活。死亡，存在占据生命。所谓死亡是“对生命本身的规定”还是说它对生命的“存在主义职业”有什么看法？事实上，这种探究已经赶上了生与死的意义。
人生的意义从何而来？来源于人生观的各种定义，似乎不言而喻。这倒是真的，然而，当一切人生观“主观地”决定了生命的意义时，他们一定已经“客观地”占据了一种更原始的生命意义，生活在生命的意义状态中，否则他们无法给出任何定义。此外，任何关于生命意义的定义，无论给出与否，本身就是一个有意义的存在证明。人生的意义绝对不是生存的附加，仿佛人除了生存就要给人的生存附加额外的意义补贴。人是有意义的存在。“有意义”并不是说有一些或几个关于生命意义的概念，而是说人只能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存在。即使我们对生命的意义一无所知，即使我们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已经“失去”，甚至深深感到“毫无意义”，我们也会毫无例外地活在有意义的状态中。意义存在于本质中，是人类最原始的生存状态。这种存在意义的原始状态就是死亡。狄尔泰说，“由死亡构成的存在边界，对于我们对生命的理解和评价，永远是决定性的。”其实，对于人类的存在来说，死亡不仅仅是空之间的一个“边界”，还关系到对生命的“理解和评价”。死亡，作为一种有限的存在，作为一种死的和垂死的存在，直接构成了生命意义的最基本的来源。
海德格尔在《物》一文中写道:“死亡是虚无的圣地。死亡作为虚无的避难所，是存在的避难所。”死亡保护的是人作为人的存在。这不仅是说，只有死亡在场，生存才能反思自己，照亮自己；更何况，只有死亡在场，生存才能“有意义地”占据自己，进入自己。揭露死亡的存在也揭示了所有人类文化甚至文明的根本秘密。在人类生活的世界中，无论在精神生活领域还是物质生活领域，无论在难以捉摸的猜测或想象领域，还是在日常生活领域，死亡通过向死亡呈现，为这些王国和领域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意义源泉。如果人不死，或者更确切地说，如果人不以死的方式活着，那么人作为人存在的整个意义世界就必然被抢夺。与此同时，一切以“人”命名的生命活动都将不可避免地分崩离析。人不死，物质生产的真正意义就会从人存在的根源上脱落，这种本质上是“生存”的生存活动本身也必将消失，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有这种“生存”的生产活动，死人永远不会“脱离”。人不死，各种以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王国为基础的辉煌意义体系注定要崩溃。一些直接维系人作为人而存在的意义体系，如自由与非自由、正义与非正义、道德与非道德、法律与非法、真实与虚假、美丑等等，在人不死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。如果人不死，即使是人对时间的独特感受和观念空也一定会背离人的日常生活。人们将不再有距离与秩序，伟大与渺小，历史与现实，恐惧与欢乐。总之，不会再有只有死去的“凡人”才能拥有的“世俗欲望”。千百年来，人们执着地构想着天堂和地狱，希望在这个音高上敲开“永生”的大门。然而，人们似乎并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。如果人真的不死会是什么样的画面？古往今来，“不朽”一直散发着诱人的魅力。从遥远的“万岁，万岁，万岁”到今天的“青春永驻”等世界性的承诺都在不知疲倦地证明着这种魅力。追求长生不老的荒谬不在于相信长生不老——因为有死人在他们的存在中以死人的身份把长生逼出了竞技场——而在于想象自己想抢也想死。那些只有死去的人才能享受的生活方式，比如秦始皇渴望死去，渴望占据只有死去的人才有意义的王位。人总有“长生不老”的希望。但是，如果一个人真的“成仙”，他会得到什么不得而知，失去什么却无可争议。他将失去所有人类的存在。死亡是存在的庇护所。现在我们终于听到这句话了。在听这个演讲时，我们被带入了清晰的人生境界。
人是有死亡的存在。据说，人们拥有死者不是因为他们的尘世存在有一个尽头，而是因为他们是唯一以死亡的方式生活的人。正是这种濒死、濒死、有限、垂死的存在，支配着人的一切生活领域，渗透着人的一切生活活动，构成了人类文化和人类存在永不衰竭的内在驱动力。正如沃尔夫冈·斯特格穆勒所说:“即使在生命过程中，死亡也已经是一种创造的力量。”在人类生命的无尽洪流中，死亡存在的根本意义在于，它是否定、创造、历史和文明的避难所，简而言之，是做人的避难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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