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"《诗经·小雅·采薇》中这四句千古绝唱,恰如一幅流动的画卷,通过杨柳与雨雪的意象转换,将戍边将士的离愁与归思烘托得淋漓尽致。这种以景物映衬情感的艺术手法,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被称为"衬托"。正如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中所言:"写气图貌,既随物以宛转;属采附声,亦与心而徘徊。"诗人通过精心选取自然意象,使无形的情感化为可触可感的艺术形象。
衬托手法在诗词创作中主要分为正衬与反衬两种类型。正衬如李煜《虞美人》中"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",以绵延不绝的春水烘托愁思的深广;反衬如杜甫《春望》"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",本应赏心悦目的春花春鸟,反而成为触发悲情的媒介。这两种手法各具特色,正衬使情感与景物相得益彰,反衬则通过强烈反差增强艺术张力。
唐代王维堪称运用衬托手法的大师。其《山居秋暝》中"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",以明净的秋夜景象衬托超脱尘世的心境;《使至塞上》"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",则用苍茫的边塞风光反衬羁旅的孤寂。这种艺术处理既符合"情景交融"的审美理想,又暗合道家"天人合一"的哲学思想。宋代严羽在《沧浪诗话》中评价:"盛唐诸人惟在兴趣,羚羊挂角,无迹可求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,不可凑泊。"
衬托手法的运用需要遵循特定的艺术规律。首先要求意象选择必须贴切自然,如马致远《天净沙·秋思》中"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",每个意象都精准服务于游子思乡的主题。其次要注意主次分明,景物始终为情感表达服务,避免喧宾夺主。再者需讲究虚实相生,如李白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"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",实写江景而虚写别情,留下无限想象空间。
历代诗论家对衬托手法多有精辟论述。清代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提出"一切景语皆情语"的著名论断,强调景物描写最终都要归结到情感表达。明代谢榛《四溟诗话》则指出:"景乃诗之媒,情乃诗之胚",准确揭示了情景相生的创作规律。这些理论不仅指导着诗词创作,也深刻影响着中国传统的审美观念。
从创作实践来看,成功的衬托需要诗人具备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情感体验。杜甫"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"的雄浑,李商隐"秋阴不散霜飞晚,留得枯荷听雨声"的凄清,苏轼"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"的孤寂,无不是通过特定景物将抽象情感具象化的典范。这些经典作品证明,恰当的衬托能使诗词产生"言有尽而意无穷"的艺术效果。
在现代语境下,衬托手法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。当我们重读毛泽东《沁园春·雪》中"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"的壮阔景象,依然能感受到革命豪情的激荡;品味徐志摩《再别康桥》"那河畔的金柳,是夕阳中的新娘",仍可体会依依惜别的柔情。这种古老的艺术手法,因其符合人类情感表达的普遍规律,必将随着汉语诗歌的发展持续焕发光彩。
纵观中国诗歌发展史,从《诗经》的"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",到汉乐府的"秋风萧瑟天气凉,草木摇落露为霜",再到唐诗宋词的万千气象,衬托手法始终是诗人抒情达意的重要方式。它不仅是技巧的运用,更是中华民族"观物取象""立象尽意"思维方式的体现,承载着中华美学追求意境创造的独特智慧。